几星霜

高校拟人/桥梁拟人/黑塔利亚/任系游戏/宝可梦/轨迹/圣斗士/刀剑乱舞/足球小将/史圈(三国主)/中二文学与小漫画生产者

铸剑

周二看了东方台讲南京长江大桥建设故事的《闪亮的名字》后想了又想还是决定摸摸。传说部分主要参考的《吴越春秋》的版本,所以和鲁迅先生的那篇不同啦。部分台词取自节目内容。

如何锻造一把好剑?

来五山之铁精,六合之金英...材料是重中之重,但干将屡次尝试,各种温度、配方、时机...却总不能获得满意的材料。

这一炉又失败了,干将沮丧地把那坨疙瘩铲开,它哐啷一声,掉进报废的原料在作坊里堆成的那座小山上。干将感到身上燥热,不只因为他正待在熊熊燃烧的火炉旁边,而且,离大王给定的期限越来越近了。这本就是一个擅长铸剑的国度,大王说,这把剑更是要承载得起王的威仪,现今群雄逐鹿之时,此剑一出,就要让列国胆寒。

可是,怎样才能炼成?

汗水顺着干将的面颊流下,滴落,马上便滋滋响着化成了水汽。火还在燃烧着。

数千年后。

还是这片土地。南京的长江岸边。

一个小男孩正在沙滩上百无聊赖地走着,这片沙滩并不干净,他偶尔会弯腰捡起地上的一些螺丝钉、铁皮或者铜管,把玩一会后,又把它扔掉。此时没有人能够看见他,因为他所依附的本体还并未完成。

南京长江大桥的修建遇到了困难,核心问题是材料。

“南京长江大桥所需要的桥梁钢还没有研发出来吗?”他经过江边的工棚,听到里面日复一日的问话。这句过后往往是长久的沉默,等到那些人走出来,回到各自干活的位置上去,他看到他们本就面如菜色的脸越发枯黄了。

一小团饭,放几片菜叶,人类吃饭竟是那样少的。但他明明听到他们肚子咕咕叫,很多人却把腰带扎一扎紧,下一顿还是一小团饭,几片菜叶。后来,饭也越来越稀了,人们喝着饭,把裤腰带再收一收。

自然灾害。他们这么说。

他揉揉自己的肚子,照理说,他不应该有“饥饿”这种感觉,但本该拔节长个子的时候,营养(原料)断了供,他感到身体轻飘飘的,很空虚。他捡起一块石子走到一堵墙边,一手比着自己头顶一手用石子在上面划上一道,然后后退——果然,新线和以前的线重合了,他没有长高。

他叹了口气。几年了,随工人爸爸们来到南京的小孩子们,一个个虽然面黄肌瘦的样子,但好歹也出落成小小少年了。只有他,还是那么小。

我是不是长不大了?

“看剑——”江滩上响起嬉戏打闹声,那些男孩子,一个个瘦猴似的,用工地上的废铁做成了刀枪剑戟,正追逐着,“对打”着,玩打仗游戏。

堤坝上渐渐聚起了南京城里的一些小孩,他们羡慕地看着工地孩子们自制的铁兵器——钢铁可是稀罕玩意儿,他们家的铁器都被拿去炼钢了。

全民参与,就能炼出好钢。他们这么说。可是这样的话,他早该得到他迫切需要的钢了。

喂,你们是不是在骗我?

他感到怨恨,可是不知道该怨谁。怨那个北方的大国吗?它背叛了我们,撕毁了条约,连说好的钢材也不提供了。没有它我们就不会这么艰难,可没有它之前的钢材也不会有啊!谁用过它的钢材?啊,是武汉的那座...

他的思维很跳跃,或者说,他其实是不了解那个“北方的大国”,所以将其与自己熟悉的对象进行了联想。他们说,那个国家是坏人,那由那个国家养育长大的武汉长江大桥,是好是坏呢?

听说那家伙的成长仅仅用了两年...

他的思维又一次跳跃,又回到了自身。为什么有人的成长会那么顺利,为什么他就如此磕磕绊绊,他怨恨,自己的力量都被这个小小的身体束缚住了一样,他怕深水,怕大风,怕巨浪,甚至怕船,在这极不稳定的状态下,任何力量都会置他于死地。他没有力量去对抗它们。

暮色四合,长江和千百年来一样默默东流。今天又是停滞的一天。

子以善为剑闻于王,使子作剑,三月不成。

“让我再试一炉...”干将对刚刚进屋的妻子莫邪说。火光照亮了屋子,他没有觉察出外面天已经黑了。

“想一想,是不是缺少了什么呢?”莫邪站在他身后,两人被火映得绯红。莫邪提醒道,“回想一下,师父是怎么做的?”

“师父...已经不在了。”

昔吾师作冶,金铁之类不销,夫妻俱入冶炉中,然后成物。

“是了。”莫邪说。

夫神物之化,须人而成。

“可不可以另找国家采购?”会上,有人提出了这个办法。

桥梁钢的问题不解决,南京长江大桥的建设就无法继续,工程停摆,人却还要吃饭,这样空耗下去早晚要被耗死。

“别的国家...哪有这么好找,哪有那么多钱啊!”

“要不然...”有人说出这句后,其他人马上把目光聚集在了他身上,好像在等着他代表他们说出早就有却难以启齿的一个想法。

“...让工程下马吧。”

为什么,一个国家,会炼不出某种钢铁?

有的人失望地走了,工人们也陆续回家了。剩下一些人还在争论和争取。工地比以前安静了。

“泺口桥,德国的;郑州桥,比利时;外白渡,英国的,滨洲桥,俄国的...”他坐在沙滩上,用树枝在沙上划着道道。“大家身上都流着外国的血啊。”他把树枝一甩,起身看着那几十条线。他还不足以成为“一条”,甚至连这刚刚起步的形态都要消失了。

身边的草地传来沙沙的脚步声,有人在散步。他没有回避,没人可以看见他。

“你们根本就不相信我会存在吧,一个就要夭折了的我。”他扯着嘴笑笑。

那几个人大概是工程师,他们还在讨论要不要放弃的问题,但一提到钢材的问题,几人还是束手无策,唉声叹气。

太弱了。

我和他们,和这个国家,都太弱了。

江边的空气潮潮的,弄得他的眼睛也潮潮的。浪花拍岸,好似呜咽。他听说这片长江曾经被鲜血染红,几公里的江岸皆是屠场,在1937年。

落后就要挨打。

炼不出钢铁、修不了大桥、造不来枪炮的这个国家,没有保护自己的力量。

男儿何不带吴钩?没有吴钩,没有利剑。一根钢梁,就能被卡住脖子,动弹不得。

他看着自己摊开的双手,小小的、柔弱的,扛不动、抬不起。而且,他感到身体好像在慢慢变得透明。“啪嗒”几滴眼泪掉在了手心里。

废物!你这个废物!哭有什么用!

“不甘心啊!”

“梅总?”

“中国人,凭什么不能以自己的力量造桥?为什么我们的土地,我们的母亲河,上面全是外国人给造的桥?这个样子,我们怎么能说我们是一个独立自强的国家!”

“可是,实在是太难了...工人一下子撤走千把个,钱也不拨了,设备也要退掉...这样怎么做得下去?”

“不如大家都撤了,这样,爽快。”一阵苦笑。

“比这更大的困难,又不是没经历过。”那位被称为“梅总”的人发话了,“我们这群人,八年抗战,三年解放,什么苦没吃过?现在一座桥就想着放弃了吗?”

他提高了声音,人群也出现了一点骚动,有人在担忧地劝他不要激动。他顿了顿,接着说:“鞍钢的工人们,一直不停在试验着桥梁钢,卯足干劲要实现突破,我们先跑了,造出的钢给谁用?技术自主,这个坎,早晚要面对,就让我们来迈过它吧。南京长江大桥这口气,必须要争!”

人群窸窸窣窣,似乎还在为难。“上面都说了...”有人提出。

“我去说。”

人们走远了。他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们的背影,回味着刚才的话。争气?他知道这个词的意思,就是不能示弱、不甘落后。他要争气,那么,就是说他不仅要长成,而且要非常强大。

要活下去,要长大,而且要变强。他被这么期望和承诺了。

他伸出手,长江浩浩荡荡,夜雾泛起,对岸飘渺不可见。但他还是对着那遥远的彼岸,用力握紧了拳头。

还是要试一试。

传说在古代,有人为了铸剑,将身子投入炉中,宝剑得以炼成。

你相信有这样的人吗?

“梅总!好消息!鞍钢成功了!我们能制造桥梁钢了!”

“太好了!南京长江大桥的建造可以继续了!”

这款刻苦攻关、独立研发制造的钢,被称作“争气钢”。由它建造的南京长江大桥,因而也被称作“争气桥”。工地又变得热火朝天。

梅旸春总工程师每天都在工地一线,突然有一天,梅总对着他喊:“长得很快嘛,大桥。”

“你能看见我?”

梅总笑了笑:“我天天往这跑,天天看到你。”

他们聊不上几句,就有人把梅总叫走了。南京长江大桥看着他在工地上一会指挥这个,一会指导那个,有时还开个小会。大桥抬头,看日头已经偏西了,可他不记得看过梅总吃午饭。

“饭不能不吃啊。”一次,他确定梅总又没有吃午饭,便前去提醒。

“哎,忙忘了,忙起来就不饿了。”梅总老是一拍脑袋,如梦方醒的样子。

他记得,梅总有时会捂着肚子,满头大汗地扶着钢梁站着。人不吃饭,应该不仅是饿,还会生病的吧?大桥很担心,终于,在一天梅总又悄悄避开人群,靠在钢梁上,喘着粗气在包里摸索药时,大桥一把从他手里夺过药:“你不能这么糟蹋身体,你看你都生病了!”

“已经耽误了很多时间了,要快点造好...”梅总声音虚弱,拄着拐杖颤巍巍地站着——他刚六十出头,却要依靠拐杖了。

“你是老大,你病了,我也...”大桥没想到此言一出却让对方更加焦虑:“是啊,我一病,又耽误你了。”

“你只要好好吃饭...哎?”大桥说着不经意间看到了药盒,那不是胃药,而是降压药。

“你除了胃病,还有高血压?”

梅总点点头,伸手,大桥赶紧把药还给他。梅总服药后,脸色好了一些。还没等大桥问,他说道:“争论一些工程问题,有点激动,血压就上来了。”他再歇息了一会,就又回到工地上去了。

大桥却一直想着他刚才痛苦的神色,疾病是如此折磨人...我要长得快一点,快一点大家就可以轻松了,快一点就可以独当一面了。他这样想着,听到工地传来的轰鸣声,工人的号子声,感觉身上充满了劲儿。

他被“设计”的寿命,是一百年。

人类的寿命却是不可预估的。

这天,梅总还是如往常工作一样,来到他身边。他们眺望着长江,江心伫立着整齐厚重的桥墩。他偷偷看着梅总,发现自己已经和他一样高了,而且还比他壮实。梅总突然叹道:“老天爷啊,让我修完大桥吧!”江风呼啸着卷走了他的声音。

他疑惑了,梅总脸色铁青,不再说话,也没有看着他。

大桥突然之间想和梅总说很多话,他想把他们之间所有的回忆,所有的心情都说给他听,但是他又突然说不出口,嗓子像被堵住了似的。明明什么也没有发生,什么也都不知道,为什么会有如此急迫的感觉?他想组织语言,可感觉心里一团乱麻,待他反应过来,梅总已经离开工地走了。

他站在路口看着车辆驶远扬起的沙尘,直到它又落下。

他曾经坐在高处看着工地里穿梭劳动的人群,想过,人类一般活不到一百多岁,我会在什么时候以怎样的状态送别这些人。可他没想到这一天来得这样快。

当晚,梅旸春因脑溢血发作去世。

他遇到一个男孩,来工地收走梅总的物品,大人们都安慰着那孩子。他跟着男孩走到工地门口,男孩突然转身,喃喃道:“爸爸走之前,让我来看看你...就是你夺走了爸爸吗?”

他才意识到,自己也把梅总看做父亲。但现在,真正的儿子失去了父亲。

“对不起,对不起...”他不断重复道,他想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难看,他感到整张脸都湿漉漉的,喘不过气来。

男孩没有回应他,只是望着他身后那座还遍布着脚手架的巨大建筑物。

六年后的1968年12月29日,南京长江大桥建成通车。

烁身以成物。十年磨一剑。

用什么来检验呢?

“上坦克吧。”他说。

履带碾过,粗糙,沉重。他看向欢呼的人群,又看向和他一样有着钢铁之躯的一队队大家伙,最后,他的视线落在桥头堡顶端鲜艳的红旗上。这就是一场检阅,新生的大国亮出了它的锋刃。

大桥知道在人群里寻找梅总的身影是徒劳的。也不必寻找,他伸手,攥紧了胸前的建成纪念章。他就在那里。

大国重器,国士铸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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